搬猪油坛子

杨云香

在老家，有个习俗，大年夜里，父母盼着家里人谁该成家了，就拐弯抹角地找借口，让他（她）搬猪油坛子，这叫“动婚”。搬者有时懵懵懂懂的，有时心里明镜似的，但还是遵照叮嘱，给父母开心，给自己兑心愿吧。

我家邻居有个八姥姥，八姥姥八个姐妹，各个生一群小蛋子，唯有八姥姥生出一个老丫，是个乖巧，聪明，大眼睛的女儿，取名叫彩霞。娇生惯养，生怕找不到好人家。八岁了，八姥姥就到处撒眸，托媒人，搭讪好小伙。结果，从十五岁开始，年年搬猪油坛子，直到五十岁了，还嫁不出去。

前日回村庄做客，特意拜访了老姐姐，说起搬猪油坛子的事，她笑得前仰后合。长长的秀发卷起来拧成髻，颤颤地堆在脑后，银灰色长布衫，盘腿坐炕沿上，盖住了绒布棉鞋，朴实、清新、自在。她做了佛的俗家弟子，吃斋，读经书，种地，写蝇头小楷字，一个人下围棋。独门小院，净扫清雪，几只大白鹅在院里游荡，悠闲、优雅。

说起在村子里的生活，她眼神清澈。二十八岁那年，八姥姥去世，念念不忘她的婚事，越是在意的事情，越是不能如意。相看了许多男子，总是差那么一点点，没能成功。那时，一到腊月，八姥姥就买猪板油，回家熬啊，炼出细白细白的荤油盛进坛子，封存起来。有一年，那坛子是姜黄色的，细细的勒口，扣着明黄的瓷盖子，里面盛了满满的猪油。大年夜里，不用八姥姥吆喝，彩霞就搬着那个坛子，在屋里转悠，走一圈又一圈，心里念叨着：今年动婚吧，不然急坏妈妈了。

谁知，那年看中一个小伙子，订了亲，还没过彩礼呢，小伙子就和自己的父母闹别扭，喝农药死了。彩霞去看了，他躺在秫秆垛旁，闭紧了眼，脸色铁青，身体僵硬。人死不能复生，自己又没能动婚。早年，在村里小学校当民办教师，后来教育改革，她被裁了下来，回家里就专心看书，什么书都看，最后喜欢上佛教的文字。

我和她下棋，一举一投之间，轻轻地感受她的心境。按棋子的手指粗糙，泥迹斑斑，却面色淡定自若，落子有道。她种地，和大家连成组，一起劳动，一起说笑，风里雨里，年年收获。

谈笑间，好多年不搬猪油坛子了，那是一份情意，在心里领了。

佛语讲：生命随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