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缫丝房记忆

缫丝房记忆


缫丝房记忆

在故乡林岭那儿,我家与我外婆家仅距一里多地儿远。隔畛河相望、稍下游的河阳处那村落里,于家家袅袅炊烟中闻鸡鸣牛叫的甚是清晰;近。五十多年前那时的我也不过才七八岁,常常或跟了大人或独自悄悄地去了外婆家玩;在那里我还偶然有一次见识到了乡下的作坊式“缫丝”、还吃到了香喷喷的蚕蛹儿。

林岭此地自古颇重农桑。那时畛河两岸的山坡上除了一大块一大块的耕地、就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树林了。树林里的那些树木,有些我能跟着大人学识着叫出那树名,譬如吃果实的有桃树、梨树、苹果树、花红树、葡萄树、山楂树、枣树、樱桃树、栗树、柿树、核桃树、李子树(当地叫灰子树);也有些是不吃果的譬如有梧桐树、楸树、椿树、枸树、皂角树、桑树、榆树、槐树、椴树、药子树等等,有些就不知其名了。记忆中那些所谓不吃果的树类,其实也是让人尽得了实惠的。像我们小孩子在果实熟了时攀缘上去、或是用石块击落下来,嚼吃的那香喷喷籽儿的梧桐树;像女人们洗衣服被单时用皂角夹在其中,在畛河里那平光光石头上抡了棒槌一阵“咚咚”声之后、不停撩着水使那皂角沫儿随浊水沁出,稍许就使双手持了那衣物在石上“呼通、呼通”的搓洗,那沁沫儿之物就来自皂角树;仲春之时用钩镰收获了自家嫩嫩的香椿树叶回去裹了鸡蛋煎炒,或是拿盐水湮了、便是这家人很长时间里早饭的“咸菜”,这菜采摘于椿树;惟桑树的多,一是农民们要用它捏烤着制成农具“桑叉”(在打麦场上用来摊开或集中麦垛时用),二是以桑树的大翠绿叶子养蚕;馋嘴孩子们吃桑葚倒在其次了。

外婆家那村子里,很多家都几十席甚至几百席地养蚕。每家在很多屋子里用圆木制成数层架格,高粱杆席箔上再铺有苇席,那苇席上皆是白花花的一条条蚕宝宝;我常跟了大人去屋门口瞅看,见撒上一层桑叶遮住它们后约半小时就一个个又呈现出来,安静时能听到“沙沙沙”的噬桑叶声音。二舅家每年也养了几十席蚕,待那满席满席的蚕再长大了拥挤时,他家还用不少的“大簸箩”盛着。我见养蚕人家的大人们每天都要采摘很多很多的桑叶,他们使用大“篮撮”(约一米高的大荆条篮筐)担挑着回家;那时外婆家的那村子里很多家皆有大叶桑树、桑葚果少但大叶子却茂盛,满畛河川两岸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桑绿。

林岭沟沟垴垴上、畛河川两岸边,在上世纪“文革”前的那些岁月里,除了冬季外、真格儿满目皆是绿的世界!像我们村里包括我家喂揽有两群羊,那是须赶着羊群溯河到上游七八里的人烟稀处那草场上放牧的;老家村子附近的沿畛河上下五六里皆是耕地和树林,尽管水澈草茂的、揽羊的人家也是得讲“职业道德”不能在这里放牧的。

据我母亲讲,桑树发芽时就要人工暖孵“蚕宝宝”。喂养桑蚕的人家那些中老年妇人们,便每人都分着,把满张满张粘附得密密密麻麻如四分之一芝麻粒般大小蚕卵的“卵床纸”,贴了身暖十多天,待暖孵出少许“蚁蚕”才取出用大纸盒盛着使黑布遮盖了;待再掀开黑布时那“蚁蚕”已出得差不多了,就用干净公鸡大翅毛轻轻地扫到做蚕床的浅口小“簸箩”里,在“簸箩”蚕床里用细如发丝般的嫩桑喂养、稍长大即成了无数条青灰色的“稚蚕”,自此养蚕人家便进入了繁忙的饲蚕期;哪家的席数越多则越需要的桑叶量大,一直得养到这蚕们不食桑叶褪皮的进入第一个“眠蚕”期才能稍喘口气。据她说蚕宝宝一生要经历所谓“五龄、四眠”才能长成熟了去吐丝结茧,这“蚁蚕”吃桑后为一龄蚕、第一次蜕皮睡眠后是二龄蚕,如是者四次、最后蚕们逐渐停食变得身体透明,称为“熟蚕”便该吐丝结茧了。我母亲讲,最艰苦的是蚕的“五龄期”、那真的是一个很疲劳人的时间段儿,每家的男女得一趟趟到自家的桑林里采摘桑叶再使“篮撮”挑回来,家里那小脚老妇人们得昼夜不停地加添着桑叶、清理蚕沙,不使蚕宝宝受半点儿委屈;每家里见天要不时的厉声轰走在门口徘徊的鸡群,还拴了猫儿防鼠。

我知二舅家养蚕、甚至也跟着表哥去他家桑林里采摘过桑叶(其实主要是采食尚青微酸的嫩桑葚),但一直没有吃过蚕蛹儿、更没有见过“缫丝”这工序的劳作。我也曾向二妗子(舅母)求过一巴掌大的“卵床纸”拿回英豪小镇我家里并也于次年养过蚕,那些蚕居然被我频频采桑喂长大成了两席之众且还让它们吐丝结茧,但最后全部蚕茧却由我父亲都拿去卖给了镇上的供销社、换回了那钱做我的书费学杂费;我竟没能想起当时留下些蚕茧也试做些“缫丝”之类的活动,当然就更无缘品尝那蚕蛹儿的美味了。

我那年迈体弱的外婆有病时也想我母亲和我、我便在不是学校的假期时间里能跟着我母亲回到林岭回到畛河川再到外婆家,那次在外婆家给外婆请过安后待了好大一会儿,趁大人们说话时就悄悄溜出去闲逛。在那四十多米的石坡处,我不出五服的堂舅家平日里搁置大农具的房屋今日却敞开着门,弥漫出白色雾蒸气的房屋里边不时传出来说话声和“哒哒”声响。我便循声而去,趋步近前后我好奇的瞪大眼看着,这屋里的舅舅们在忙碌着:一个弓着腰身在大“簸箩”里俩手不停地挑拣着粉红茧和黄茧,拣出后分别撂置在俩篮子里;一个坐在灶台那儿不停地往灶膛里加柴火、拉风箱,那口像杀猪用的大铁锅里,满锅的水已被烧得滚烫、水的雾蒸气冉腾得依稀能辨见人,他仍把风箱紧拉的“呼沓呼沓”响;一个围了薄塑料围腰布站立在热锅前,强忍着锅里滚开水的熏蒸沸烫,使双手各拿持一大把“高粱毛”(脱粒后的干穗稞儿)在那满锅水面漂浮着的蚕茧上轻轻撩打提溜着“缫丝”,右脚一下一下踩着那曲杆踏板、让曲杆连带操纵着“缫车”不停转动。“缫车”的轮如乡下那纺棉花的纺车大小,正不紧不慢地匀速转着,轮上面缠绕着湿淋淋的新丝;满头大汗正手持着“高粱毛”的堂舅不停撩打着蚕茧,那是挑起丝头往“缫车”上续丝呢!弓着身高音说话的那五十来岁、该是年龄最大的堂舅,一边挑拣不同色的蚕茧一边扭头瞪了眼训斥热锅前那正热得满头大汗且手脚不停的堂舅呢!是嫌这三四十岁的堂舅在“缫丝”作业中动作仍不均匀;而坐在灶口处拉风箱的约三十五六岁的年轻堂舅则一声儿也不敢吭气,一脸严肃着只顾机械地把那风箱拉的呼沓呼沓响,彷佛是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似地,惟时不时抬了胳膊用袖子揩他脸上的汗。我看得呆了,我那时候尚不知道“缫丝”这名词、但知道他们这是在抽剥那茧儿们的丝;看着愈发觉得很有趣,就索性跨了门槛进去,立在拉风箱堂舅舅旁边,瞪圆了眼珠儿一直轮换扫视着瞅这仨人、看着这从未曾见过的工艺。

年龄最大的堂舅在这一拨蚕茧的“缫丝”工序基本要结束时,终于“叫停”了。听说可以歇了,这拉风箱的堂舅轻轻轮了两下累臂后,一边再用那只往灶膛里添柴的手轻轻仍抚摩着拉风箱的这只臂、一边微笑着问我:“啥时跟你妈回来瞧你外婆的,你爹也回来了吗?”我回答了他并问他们这是在做啥?

他又抬臂拭汗:“缫丝呀!”自这时起,我才知道了这累得人满头大汗的劳作谓之“缫丝”。那位年长的堂舅就接了话茬问:“那你请假暂时不上学了啊,你们那学校里教写毛笔字吗?”当听我说教写毛笔字后,他团了一把乱丝递给我:“拿着回去垫在墨盒里”,又拿碗在一边的搪瓷盆里捞了些蚕蛹给我:“乖,给你尝尝这东西。你若觉着好吃就再来缫丝房、我给你拿。”然后就坐在小板凳上悠然地抽旱烟,不紧不慢着又跟那位刚才拿“高粱毛”的堂舅说话、大意仍是教训他在“缫丝”时应该注意的一些动作要领。见我因畏惧碗里这红油油的蚕蛹迟疑着不敢吃时,他搁下烟袋欠着屁股探身过来,伸手从碗里取一粒入嘴、香香的咀嚼着:“吃吧,这东西可好哩。”我笑了;便也拿到嘴里吃,舌上的味蕾感觉着一丝丝儿甜香、味道不错的。那天,我揣了十几粒蚕蛹回去问我母亲;她听我说是在“缫丝房”那儿堂舅给的、也说是好东西让我吃了这蚕蛹。

仅那次品尝之后,就再也没吃过桑蚕的蚕蛹了。多年后吃过一回的,虽是蚕蛹但不是桑蚕蚕蛹、而是放养在山上吃柞树叶的柞蚕那蚕蛹。据说养柞蚕的人巡视时须背了猎枪、带着鞭炮,他得防着天上的飞鸟禽族类、还要下鼠夹子防着山上的鼠类,很是辛苦的。如今的人说野味好,可当我吃过柞蚕蛹后,总觉得那些个儿大的柞蚕蛹味道,真得没在堂舅们“缫丝”那次吃的桑蚕味道好。及至五六年后我参军当兵、又四年后从部队回豫探家省亲,便发现故乡林岭和这畛河川里没了桑树、没了养蚕的农业;又往后数年再回到地方上工作、过年回老家省亲时才猛然发现,这原本满岭满坡的树木竟基本都不见了,伤感的看着故乡那些山岭上真的秃得极丑陋、昔日畛河那满河清澈的水早无影无踪也干涸着变得苍凉。其原因很简单,“文革”中后期我们家乡那儿村村办有小煤窑,煤井下边的工作面上需要搭“护撑”、因没钱就缺少国营大矿上那铁件的支护设备,自巷道到掘进的工作面处皆是靠圆木和荆梢儿编的排板去简陋的支“护撑”勉强凑合对付着。用的量大,那年月穷疯了的人们就争相着去砍伐了树木卖给这些小煤窑上使用;这是自五八年用“鸡窝炉”大炼钢铁疯狂砍树后,人们又一次大肆毁树、家乡刚稍稍恢复了些的生态又逢上的第二次浩劫!我那位在老家农村里的二叔、长相颇似扮演狠手杀敌那游击队长李向阳的郭振清的庄稼汉子,就是一位急着没钱花了时便拎着斧锯的主儿。他没少砍伐我家的那些树、经我曾祖、爷爷手里栽种的树不分吃果的不吃果的,他看中哪棵树了毫不留情地就抡斧使锯着下手、像李向阳进城双枪打鬼子般没半丁点儿犹豫。后来我曾责说他把老家里的树都给砍伐光了,他不屑:“骑驴的不知赶脚的苦。你得知道咱这儿日子有多艰难;再说了,我若不及早砍伐了、别人会偷偷砍伐了去卖,咱家反倒吃亏啦!”他们疯了般砍伐的那短短五六年间,除了祖茔地那十来株柏树外、方圆百里基本上任啥树皆没了。这国营大矿的深巷和鼠洞般的小煤窑改变了林岭和畛河的生态环境,畛河川的河道乱石裸露、林岭成了稀疏着几丛荆棵儿的乱石坡,一副惨不忍睹的景状;外婆家那村子的人早已无人养蚕“缫丝”了,若还想吃蚕蛹,凭你拿了钱高喊着一千元买一两蚕蛹,也是没得吃了。

偶尔和我爱人提起我很想小时在外婆家看“缫丝”时的那一口时,爱人就推荐了在他们豫东人称谓“爬叉”的小东西。这拇指大丑陋的小东西多足、也身呈红色甚至黑紫,其实就是树上“知了”的地下身形、待它在大雨后破土而出缘爬着上树羽化前的身形即唤为“爬叉”,其味道也不错;但若是比起儿时那次吃的桑蚕蚕蛹、却各是各的味道啊!桑蚕蚕蛹与这知了未羽化前的“爬叉”比较,不仅仅光是那滋味儿不同,其心情也不同啊!于是记忆里便又回到孩提时去茫然寻觅,凄儊中纳闷着那些大叶的桑树林、那些在滚水锅里的桑蚕蚕蛹们怎都没了呢?

我隐约着感觉,幼年时林岭那儿家家养蚕的忙碌景象、畛河川畔村村有大片大片桑林的光景儿,在我有生之年里怕是再也见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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